程力:当社工遇上信托制物业服务 | 院落实践者
“在基层,可能不需要很多所谓的“专业”,有时候我们给居民表达的专业知识不准确或错误,他们没有发觉你是错的,但你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,大家的矛盾可能就开始了。”
大家好,我是程力,社会工作专业毕业,因为成长的经历,我的情绪容易处在不稳定的状态,恰好我的工作需要花许多的时间和耐心和人沟通打交道。在基层,可能不需要很多所谓的“专业”,有时候我们给居民表达的专业知识不准确或错误,他们没有发觉你是错的,但你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,大家的矛盾可能就开始了。
2021年,我到玉林街A院落做信托制物业项目,我打趣,这是我人生的第二个滑铁卢,一个执拗和明显情绪的人,进入到一个治理机制失灵的小区,像拔河一样,不断拉扯,注定了项目实施中曲折艰难。
01
初识院落,矛盾暗藏的治理关系
玉林街A院落修建于1985年,是当时某个化工研究院的职工宿舍,一直由单位统一管理,这里的居民大多是从北京、东北过来支援三线建设的一代及二代,2018年因为“三供一业”,288户业主移交给社区和街道管理,随后合并到玉东社区。因为“三供一业”的要求,院落选举了业委会,并且设立物管组,负责院落的停车收费、公共设施设备的维护等日常工作。
相较于许多形同虚设的业委会,A院落业委会的19名议事代表非常积极,同一个单位退休后继续共事,他们认为自己在院落治理上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,租住户和新业主不参与院落的事务,居民议事会议成为他们院儿的“最高决策机关”,如果有个事,议事代表认为是要会议决定的,就拿过来讨论,遵从一票否决,谁不同意就不干,他们认为个体业主是没有决策的能力。从2018年到2021年初,A院落业委会平稳地运行了两年,还是优秀院落,平衡什么时候被打破了?
02
平衡被打破,矛盾的导火索
2021年,前业委会副主任、物管组组长管理停车费收取和总账目,有一个业主拿了一个账本,找到了业委会主任,说两个不一样,在未求证的情况下,前业委会副主任被质疑“偷”钱,并且扩散引发了站队。前业委会副主任为了自证清白同意进行审计,并且提出澄清事实后当众道歉的诉求,但这一诉求未得到业委会主任正面回应。于是,她决定在未得到明确回应前,选择拒绝交存在她私人银行卡上的“公款”和院落车辆、仓库出租等的管理资料,该事引发院落内激烈讨论,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。党支部、业委会、议事代表和物管组四个治理主体虽然想在院落内部解决,但他们分歧较大,无法形成解决路径的共识,有人主张一查到底,有人认为应该平稳度过,院落就是一个手工记账,查来查去没有意思,还伤其他人的心。这种状态持续了大半年,他们在各种会议上隔空吵架,能把同样的内容说半个小时,甚至相互攻击,拍桌子扯衣领。
这里面是出了什么问题,是机制吗?消失的业主大会,采用主任决策制的业委会;谁能干谁说了算,相互“争权”的物管组与业委会......呈现出了角色、边界、职能不清的状态。后来,院落党支部书记和业委会主任在街道学习,了解到信托制物业服务,认为它资金透明、账户独立等特点回应院落现有的问题,之前的争论的焦点主要就是管理不够公开,钱不够公开,但是他们没有办法独立完成旧机制的改进,向社区寻求了帮助。
于是,我带着粗浅的信托制物业服务知识来到了A院落。
“社工来院落干嘛?是代表谁来的?”
“如果是社区邀请的,那是否代表社区来当院落的家?”
工作前期,有人不断向我发问。
03
在模糊与复杂中实践
那时,我刚接触信托制物业服务,认知还停留在固定的导入节点和工作步骤。我理解的信托制物业服务是由小区/院落群体决策设立院落业主共同基金,物业管理过程公开透明,是一套规范流程的制度,是标准的工作方法。
但院落治理不是我预想的那般,各治理主体能在框定角色中各司其职。尽管他们希望能改变现在院落的困境,尽快明确各组织的边界和职责,但更希望能够得到是外部的认可,保障或适当增强自己的话语权,去说服不认同他们原有机制的人。
莽撞的我急切想把院落原有的机制、甚至思维彻底“打破”,在废墟上建立新机制,灌输新的治理思维,且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他们惯常的治理模式根本就错了,引起了他们的不满,他们开始撇开我开治理会议,我联系他们时说在忙……我和院落各治理主体陷入复杂的纠缠和冲突。有时我的情绪很难稳定,他们也很难稳定,相互大眼瞪小眼,面对冲突我也很迷茫,到底我是来干什么的,院落到底谁说了算?有一天他们发微信,说我这里不对那里不对,我一下就奔溃了,控制不住地哭,甚至把微信卸载了。这个过程中也有甜蜜期和平稳期,大家说“程力做得对”,又好像在自我肯定,情绪交织地在往前推动。
04拉扯中的治理经验
在近一年的拉扯中,双方都看到吵架和否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,都在思考对方想从项目里面得到什么,能不能坐下来协商。我们彼此都明白院落在物权法知识方面的欠缺,所以,我固执地、重复地表达自己对于信托制物业服务的理解,并给出法律依据,他们部分人听进去一二,经过我的努力,院落各主体对法律法规赋予他们的权利和义务有了更多的认识。
信托制物业服务导入也没有完全按照六步工作法的顺序,我适当调整了导入工作顺序和增加了指标外的内容,如院落的微更新,要求院落治理主体公开比价,征求业主意见,让他们能参与进来。
我一开始事事强参与、细过问,有很强的存在感,督导老师给予建议,“社工在院落治理过程中应做到进退自如,在恰当的时候适当退后,充分发挥服务对象的主观能动性会更利于院落的成长”,我开始逐步退后,作为观察者,适时在院落治理主体知识盲区提供帮助,协助他们分析可能出现的情况,让治理主体在偏差认识下去实践等。随着院落治理组织架构的简化和管理过程的透明,更多业主直观感受到业委会在新制度下步履维艰,提出中止业委会工作联名申请,加快了管理人变更的节奏,最后业委会选择妥协退让辞职,让合适的业主进入业委会,担任院落治理的管理者,但退让不代表矛盾的消解,只是从院落层面转化为业主个体层面。
我作为该事件的见证者,既高兴又悲凉,高兴的是对于院落治理来说是好事,能者上位,院落治理向好的开端;但优胜劣汰的现实,难免让曾经真心付出过的人受了伤。
05
小区治理是什么
最近我在思考什么叫治理,之前我们去院落做工作,会进行预判,如果做起来很难,或者和我们的诉求不一致,我们会判断这个院落“不好”。后来玉东社区杨金惠书记举了一个例子,去年做街区的改造,第三方施工方入驻院落,居民要求他们先交五万块钱的保证金。“政府帮你改造,还需要缴纳保证金。”我听完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院子真难搞。
原来院落之前就经历过改造,但施工方没有遵守承诺,没有恢复好场地就撤走了。他们吃一堑长一智,要是又跑了谁来维护呢?
杨书记说,从来没有小区这样提过,它是一个合理的诉求,他们有自己的看法,不再是个体,而是从小区整体利益出发的,他们权利维护的意识在增强。后来在街道和社区的见证下,院落和施工方签订了协议,把场地恢复作为条款写了进去,不再缴纳保证金。我工作过的一个院子,大家也说特别复杂,业主每天"粉墨登场”,各种花样,现在想想不是可有意思了吗?居民“活灵活现”,在小区的微信群里面表达观点,并且能得到回应,说明这个场域对他们来说是信任的,如果我们都不愿意在大家面前发表我们的观点,那就可怕了。
“小区乱搞,业主乱搞”,这样的标签是不是应该少一下,而是多思考怎么去协助他们解决问题。信托制物业,小区治理目标到底是怎么,是要一团和气,一直和气吗?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吵,如果平衡被打破了就可以适当干预了。作为治理机制,不是一成不变,第一步做什么,第二步做什么,而是走三步退两步的过程,甚至可能再过几年,他们觉得以前的状态更符合他们,说不定又回去了,我们应该平和地去看待。最后是业主协商议事和参与的过程,还是需要在机制透明和业主平权的基础去做,才会有最大的效能,谢谢。